那被粽叶染得翠绿绿的糯米，飘逸着浓浓的清香，竟如此拨人心弦、撩人情思。

故里多芦荡，鸭知水暖的季节，沉睡了一冬的芦荡渐渐有了生机，芦芽不断跃出水面，嫩绿嫩绿的。端午节前后，便有了可包裹粽子的苇叶。采苇叶是有讲究的，靠近根部的苇叶色泽黛碧，但太老、太短；顶部的叶子，一片新绿，又太嫩、太窄；唯有中间的叶子——既阔且长，青翠碧绿，刚好适合。

儿时，每近端午，母亲总要一手牵着我，一手挎一只硕大的竹篮，去那密匝匝疯长的芦荡采宽宽的苇叶。母亲采撷苇叶时，怕我一个人站在堤岸上寂寞，就替我卷只苇叶哨。我将哨放在唇边，轻轻地吹着，清亮的哨声唤醒了我懵懂的童年。

想来是苇叶自然天成的缘故，一经烫出，既酥且柔。母亲心灵手巧，手指间缠绕几下，便会翻出多种花样：菱角粽、斧头粽、塔式粽……上锅煮熟，那粽子出得汤来，清香四溢，青翠逼眼，叫人垂涎。可母亲总不让我们先吃，而是叫我和姐姐提上几串粽子，送给村里的烈属张大爷和五保户王奶奶。

最使我难忘的，还是二十多年前吃粽子的事儿。那一年，我高中毕业准备考大学。可临考之时，我突患重疾，错过了高考。家里因我治病而债台高筑，再参加补习班已无指望。因此，痊愈后，心灰意懒的我，整天把自己闷在屋子里，靠小人书打发那难磨的时光。母亲也很是焦虑，成天为我打听招工、招生方面的消息。仲夏的一天，母亲兴冲冲地跑回家，对我说：“忠儿，听人说省里内招教师，你去试试吧。”我压根儿不想当“孩子王”，但不忍心扫母亲的兴，就抱着无所谓的心态去应试。

临走前一天，母亲从屋梁上取下那只破旧的竹篮。篮内竟是一扎扎落满灰尘的苇叶。我诧异地问：“哪来的苇叶？”母亲笑笑说：“这是今年端午时我特意留下的，预备你考大学时包粽子，让你‘包中’。现在你去考教师，这不跟考大学一样吗？”我心里好一阵激动，惭愧地想，怎么能让母亲失望呢？母亲刷掉苇叶上面的灰尘，放在盛满清水的水桶里浸泡，然后刮锅、淘米。

夏夜，月儿弯弯，萤火点点。吃过晚饭，母亲从桶里捞出苇叶。苇叶经水一泡，几乎和新采的一样青翠。我给母亲摇扇子，驱赶蚊虫，母亲包粽子。她年纪大了，手没有年轻时那么敏捷了，但包的粽子和以前一样精巧、丰满。母亲是那样的认真，一绺白发挂在她那清癯的脸庞上，也顾不得捋一下。

母亲不时催我去睡，可我毫无睡意。包到一半，已近子夜。母亲又一次催促道：“快去睡吧，明天还要去考试呢。”一觉醒来，屋里已漫溢着粽子的清香。吃早饭时，母亲将一串粽子放在我面前，说：“吃粽子吧，粽子就是‘中了’，吃了粽子心里踏实……”望着母亲布满血丝的眼睛，我心头一热，泪水悄悄地爬上了眼帘。

我噙着泪，剥掉粽叶，蘸上红糖，咬了一口，顿时一股香甜沁入心田。一样的苇叶，一样的糯米，我却觉得那天的粽子比以往所有吃过的粽子都香、都甜。

我是吃了母亲包的粽子考进学校的，时光悄然跨过了好多年，如今又临端午，时间可以冲淡很多事情，但这香甜的粽子，将永远留在我的心灵深处。（吴建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