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天晚上，我闭着眼睛听手机里播讲一篇小说，那是苏联作家康·帕乌斯托夫斯基的《夜行的驿车》，主角是童话作家安徒生。安徒生心思敏感，观察力惊人，他能从说话者的腔调和语气，判断对方是什么性格。

驿车上，三个女孩请安徒生对她们各自的生活与性格做判断。安徒生听完一个女孩的问候，便说：“你是非常善良的姑娘，在田里干活的时候，时常会有小鸟歇在你的肩膀上。”

旁边的姑娘说：“真的，就是这样的。”

安徒生接着说：“将来你会有很多很多的孩子，他们每天都欢天喜地排着队到你面前领牛奶喝，然后你一一亲吻着他们的脸。在任何情况下，你都是散发出春天般微笑的姑娘。”

听到这，我不由自主地想，那姑娘的声音一定是宁静而温暖的，她的容貌，也一定是娴静优雅的。

这样的女子当然很美，美在阳光般的善良、雪花般的温柔、露珠般的清灵——她们的面庞上，常常散发着春天般的微笑。

黑暗中，安徒生看不到那个姑娘的音容笑貌，但内在的美，能超越单纯的漂亮。

在女作家池莉的文章里，有一位女记者。情人节的晚上，女记者约池莉做一个访谈节目，结果，她却迟到了，跌跌撞撞地跑来，手里还握着一束约会用的玫瑰花。采访结束，女记者斜着肩，欲匆匆离去，竟忘记了自己的花。池莉提醒她：“你的花！”她大声应道：“不要了，不要了！”

池莉感慨道，一个女子对于花草的知觉、敏感、亲近、怜惜与爱护，最显性情，女记者长得很美，但她对待玫瑰的草率和马虎，透出一股焦躁与干巴之气，这成了她容貌的败笔。

不错，干巴、焦躁、戾气，对于一个女子来说，不仅是容貌的败笔，更是灵魂的漏洞。

女子之美，是自然赋予的一种生命美性，是白露的甜、春天的醇、星光的灿。心灵的莹澈，是美的源头。女作家杨绛说：“一个人不想攀高就不怕下跌，也不用倾轧排挤，可以保其天真，成其自然。”这真是，无利无营，倦然而后睡；清澈可人，旷然以自适。印尼华侨作家董桥赞她：“境界老早攀过了世俗文学的华美，一字一句，一收一放，人生细腻的念叨，一一沁人心肠，仿佛孤坐炉边坐了好多好多个冬夜才坐出这样的顿悟。”

如今，103岁的杨绛去了。在这位世纪老人留下的一帧照片上可以看到，她的身后是书，手里是书，她坐在那里静静凝望着你，目光里是一个老人面对世界的平静和稳妥。当她归去，就像一朵雪花，被大地收藏，渗入了郁郁的青苗里。

女子之美，类似于雪，如雪一般润泽和沉静，像雪一般强大与奉献。民国美女林徽因被称为“风华绝代”，但在她留下的许多照片上，我们看到的只是一个埋头工作的年轻女子。她拿着笔和纸，专注地记录着，背景是中国内地古建筑的梁、碑和石础。有几张照片，她瘦削的身影出现在光线阴暗的佛殿高处，或者顺着一把架在石像边上的梯子爬上去，仔细观察石像上的纹饰，丈量着这些粗笨的石构件……

在战火离乱的年代，林徽因多次陪丈夫梁思成参加对河北、山西等地古代建筑的野外调查旅行，行走15个省、200余个县，考察测绘2738处古建筑物，他们还合写调查报告多篇。在林徽因的眼睛里，旅途中的山山水水，小堡垒，村落，一角庙，一座塔，到处都美得使人“心慌心痛”。黑夜里在晋汾的山场看匠人们围着大红炉子打铁，火花和铿锵的声响，散到四团黑影里去。微月中，寻到田垄废庙，伏身草丛读碑碣，在砖堆中间偶然碰到菩萨的一双手一个微笑，都可以激起一些不平常的感觉。“我乐时就高兴地笑，笑声一直散到对河对岸。”那笑声，那笑颜，是一个女子于乱世里荡气回肠的烂漫，是以“建筑家的眼睛，诗人的心灵”立身史册的傲岸。

“一身诗意千寻瀑，万古人间四月天。”这一名联说的便是林徽因，但委实概括不了她生命的全部。

英国作家柯南道尔说：“女人个个都美，但其中一些比其他女人更美。”是的，这个世上，美女如云，美女们各美其美。但美在何处呢？是喧嚣年代的安静，僵硬岁月的柔曼，还是婴儿式的甜柔纯洁，母亲般的宽容善良？

其实，她们，都指向一个简单的词语——春天。（米丽宏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