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爸，此刻您在病榻之上，岁月于您仿佛只留下了无尽的倦意。上周还能坐推车去邻村转转，如今却只能以点头摇头回应我，整日闭目沉睡。回上海途中，我突然惊觉，年近九十的您竟从未与我促膝长谈过。不曾听您讲往昔风雨、青春梦想、奋斗历程，亦未曾探问您对未来的期许。念及此，泪水夺眶而出，一路泪眼朦胧，满心怅惘失落。

儿时，您在外地工作，记忆中最深刻的，便是您归家后，母亲数落我们顽劣，我带着弟弟妹妹跪成一排等挨板子。老实说，我似乎从未真切地感受过父爱。长大后，我外出求学工作，归家次数寥寥，回来也多与母亲话家常，与您交流甚少，我们亲近却又疏远。

据说您当过工人，三年自然灾害时，因一个月工资不如去西塘挖一担莲藕，被爷爷叫回。您算有些文化，当过生产队会计、生产队长，也在公社排灌站工作过。您脾气好，即便母亲常唠叨您没本事，连带子女缺吃少穿，这种极伤男人自尊的话您都沉默以对。见您发的最大脾气是有一年大年三十儿晚上，不知母亲说了什么，您双手猛地一挥，掀翻了年夜饭桌，我们几个小孩吓得不知所措，只能在旁低声哭泣。记忆中的童年生活是不堪回首的，过小年也难得吃上一两片肉，做件新衣服或买双新鞋会高兴半年甚至几年，就说小时候的“家”，也是用泥土砖砌成的。记得东边的墙严重倾斜，长期靠用树木来撑着。说心里话，这些我从未责怪过谁。

在过去的三十多年里，最让您痛彻心扉的，莫过于清明节对意外早逝的我二妹的思念。每年这时，您总会悄然走到田路上，为妹妹烧些纸钱。有一次，回家后忍不住嚎啕大哭。

幸而，您晚年安宁幸福。弟弟妹妹及孙辈们周末常来看望，近两年我几乎每周末都从上海回来。经济上我全力保障，老家房屋修缮、看病就医皆选最优。您觉得城市生活好，我便在南昌人民公园门口、一附院边上为您买房。您多年胃病，幸得深圳老中医药到病除。您喜爱象棋，常流连于公园、立交桥下棋局，乐而忘返，有时连晚饭都忘了吃。我曾伴您游历新加坡、马来西亚，还有香港、澳门，让小妹陪您和母亲畅游台湾，只盼为您生活添彩。那规划中的海上国际游轮之旅，因疫情搁浅，如今您行动不便，徒留遗憾。

您一生所求不多，鸡脚猪脚、猪皮便能满足，饮食从不挑剔。岁月无情，身体衰弱让您心态渐失平和，总抱怨有人年长却能下地干活、健步如飞。那心心念念的九十大寿，如今也成奢望。

老爸，我虽在赡养上尽心尽力，可这缺失的促膝长谈，如心中无法弥合的沟壑。多么渴望能有一次机会，与您相对而坐，让我走进您的世界，聆听那些未曾诉说的故事，感受您内心深处的情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