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下雪了。看着素洁的雪花轻轻飘舞，轻盈落下，不由自主想起儿时的雪。那时的雪，与现今的雪截然不同，如若比较，只能用一个字形容：狂！

老家在东北乡下。大致想想，三个场景，可窥儿时之雪狂貌。

下得狂。雪，说来就来。隔三差五，毫无征兆。而且，不择时间。清晨或是傍晚，正午或是夜半，一场大雪，就那么突兀地降下来，既没有预约，也没有预期。在屋内，隔着窗外望，天地已浑然一体，分不清山，辨不清野，只见大片大片的雪花密密麻麻，漫天飞舞。倘若有鸟翔在其中，至多也就是一个小小的黑点。雪瓣很大，堪比拇指肚，用手心接住，六角晶莹，层层叠加，只需几秒，便聚一捧，合拳，凉凉的感觉，沁入心脾，经久才融。仅仅一两小时光景，院子里的雪已经没过脚面。为了减少次日的清除难度，此时家人会拿出扫帚，顶着依旧肆虐的雪，深入院子打扫起来。前面刚扫完，身后又落下一层。待整个院子扫完，回头望去，好似未扫。很多时候，家人闲坐火炕之上，谈天说地，不管不顾，任凭窗外之雪随性而为。晨起，欲推开房门，费了很大的劲儿，却只闻门响，未见门开。原来，檐下窝风，雪已厚达一米，甚至更高，把门死死堵住。如果拉开窗帘，透过玻璃之上美丽窗花的缝隙，可见积雪已与窗台齐平，极为壮观。而院墙已不再为院墙，称之为雪墙更为合适。除了檐下，其他地方的雪也厚及膝盖。极目远眺，整个村庄都被覆于雪被之下。出去走走，每一步，必须把脚高高抬起，再落下。其实，用力把脚拔出来才更为贴切。否则，寸步难行。满目之中，见不到杂草，只是偶尔发现一枚枯尖，露出极短极短的头，像是一位天外来客，正用惊慌失措的眼神打量人间。山坡之上，那些松树已不是松树，墨绿的松针全部被雪包裹，如一树树梨花，一簇一簇，压弯枝丫。伸出手，摇一摇，纷纷扬扬，飘飘洒洒。大地之上，已经无路，只有洁白如素。如此大雪，一个冬天，至少要下上五六次。直到春天莅临，艳阳高照，厚厚的积雪方才慢慢地彻底地融化，露出世界本真的面容。

舞得狂。无风与有风，小风与大风，雪舞的姿态迥异。无风或小风的日子下雪，可用一个字来形容，那就是——静！静到什么程度呢？思想清澈，定可听到悠远的鸣叫声，但绝对不是鸟儿，而是正在飞舞的雪，仿佛天籁之音，传入耳鼓，与灵魂缓缓地交融。这是体味不到狂的。只有起风，且是大风，方能切身感受雪舞之狂。下雪的日子，恰恰赶上北风呼啸，肯定别有一番滋味。即使坐在温暖的房间内，也能听到从窗子或者屋门缝隙挤进来的歇斯底里的吼声。说是风声，其实也是雪声。有时就想，雪因何要吼？仔细琢磨一下，唯一的解释，大概就是风太大，把雪卷得无处安身，不晓得究竟要飞向何处。是的！风中的雪花，上下翻转，左突右冲，全然顾不得形象。如果说静时像一只温顺的蝴蝶，翩翩而舞，那此时就像一只饥饿的苍鹰，正在捕捉猎物。盘旋，俯冲，直追，速度迅猛至极。想在树枝上停留一下是不大可能的，还未站稳脚跟，就被抛向别处。天空之下，皆是雪之霹雳。行于路上，席卷的雪花一波接着一波，一道接着一道，迎面扑来，狠狠打在脸上，生疼生疼，甚至有些刺骨。有时紧贴地皮，有时高达数米，远远望去，好像大地之上突然掀起的无数白色波浪。遇到障碍，比如高高的墙壁，席卷的雪也要回旋一阵子，终得在角落安静下来，却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。如此场景，村里老人们唤之为刮起了“白毛风”。其实，在儿时，我们都认为称为“白毛疯”更加合适，并乐此不疲地大呼小叫。

亮得狂。大雪过后，夜里出门，从来不打手电。没有必要。即使无月，雪的亮度足以清晰脚下的路。特别是仰头看天，繁星眨着眼睛，与地上的雪交相辉映，别有一番风情。有月，更佳，一边行走，一边欣赏前后左右的冬夜景致。其实，有雪的夜晚外出，有月无月并无差别。即便月圆，无云遮挡，月光也被亮雪比衬得无关紧要了。如不出屋，打开电灯，透过窗子，看外面的雪，也似星光点点，闪闪烁烁，把院子装扮得银光素裹。条件好的家庭安装彩灯，那景致就更加妖娆多姿了，常常令我们这些孩子痴痴怀想，有时甚至不顾大人劝阻，跑到人家院子外面伫足。正午时分，阳光充足，此时走到外面，雪亮得更是刺眼，给人一种眩晕的感觉，不得不先闭一下，再睁一下，缓解眼球的极度不适。此时，最好戴副墨镜，以防伤到眼睛。清晨或是傍晚，村庄的炊烟袅袅升腾。在漫山遍野的厚雪映衬之下，每一缕炊烟都显得特别清晰。雅兴沓来，登上山顶，可发现另类的风景。雪地之上，天空之下，每座烟囱都像一支画笔，正在给雪地描绘柔顺的生活细节，一丝，一缕，一抹，让原本空旷的村庄，平添许多狂野的意韵。

这人间的风景，或风情，既丰富着昨天，也丰韵着今天，更丰厚着明天。就像现在，站在洁白的雪地上，我的脑海中，已是满满的追忆、感思和憧憬！（白俊华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