川岩超市边上，悄没声地嵌着个小拱门。身子一矮钻进去，便是登天柱山的正经道儿了。

没几步，路边石上盘着条小青蛇，三指粗细。许是受了惊，哧溜钻进草棵子。我也侧身让过。山里就是这样，人怕蛇，蛇也怕人，互相躲着点，彼此成全，挺好。

行至振衣岗，天柱山才显出真章来。好一个石头世界！脚下踩着石阶，高处悬着石梯，头顶叠着巨石，有几处玩起叠罗汉，只漏下一线天光。石林森森，石洞幽幽，石门敞怀，路边更有天然石凳，光溜溜、滑腻腻，正好歇脚。这些石头，横竖偃仰，像是老天爷随手捏弄，又恰好搁在该搁的地方，浑成一片，怎么看怎么熨帖。有的石上缀着片片绿草，有的石崖则耸立几株幼松，挂着露珠水雾的枝条舒展着，像是无声的招呼。

在飞来峰底下，冷不丁瞧见石缝里冒出一棵天女花，树冠足有八仙桌大小。凑近了细看，密匝匝的绿叶间，竟只擎着一朵花。花是白的，干净得像新剥的莲子肉。凑近一嗅，一股清幽的香气，带着几分冷冽、几分甜意，还混着山野青草的气息。花瓣薄如蝉翼，透着微光，整朵花宛如一只晶亮的白玉杯，杯中盛的，想必是山间的晨露吧。

半山腰立着汉武帝封山的石碑。攀至山顶，又有武帝拜祭台的遗迹。站上去，遥想一千八百多年前，那位叫刘彻的皇帝，想必带着浩荡的队伍，在此筑起高台（据说地砖皆用九之倍数），祭告天地，封天柱为“南岳”。那排场，那香火，想是盛极一时。如今呢？风还是这风，石头还是这石头，帝王将相，皆成尘土，唯有这山，稳稳当当地立着。

下午一点，总算登顶。天柱峰顶，海拔1489.9米。站定了，四下一望，群峰尽伏于下。山风呼呼鼓荡，吹得衣襟猎猎作响，心头也豁然开朗。拍个照，留个念，算是“到此一游”的凭证。

下山不走回头路，沿着蜿蜒的山脊前行。这感觉妙得很，如同踏在一条巨大的龙脊之上，两侧皆是深谷。怪石嶙峋，或如虎踞，或似鹰扬，都是些桀骜不驯的大家伙。心中快意，便想吼几句，歌词也就滚了出来：“大王叫我来巡山，我把人间转一转……”歌词虽与眼前雄山不甚相配，但歌者自得其乐，任它随风散落，漫山遍野。

巡山——是了，就是这个词最恰当。行走在苍穹之下，天柱山之巅，被无数巨石前呼后拥着，谁不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自在的人呢？

一路迤逦，下到炼丹湖。湖水碧清如洗，宛如一块遗落山巅的翡翠。湖边有处地方，传说是三国方士左慈炼丹的所在。此人颇有道行，《后汉书》载他戏弄曹操，空竿钓鱼，铜盘盛酒，转眼遁走无踪，将那位枭雄耍得团团转，真有些仙家意趣。这远离尘嚣的山顶湖滨，倒真是个捣鼓长生仙丹的好去处。

下山步履轻快。回望暮色中的天柱山，层叠的巨石显得格外沉静。那些石阶、石洞、石峰，不仅承载着大山的厚重，也记着汉武帝的香火、左慈丹炉的余烟。人行走于石上，不过是这亘古大山里的一瞬过客。然而，踩过那冰凉的石阶，抚过那粗砺的石壁，嗅过那天女花的幽香，这石头王国，连同那些湮灭的古旧人事，便也悄然沾了几分人间的温热，沉淀在心底。